花路短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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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侯,爸媽還很年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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毎到打春那天,媽便讓爸下菜窖,把大綠羅卜扔上來幾個。媽把中間那段切成一薄片一薄片的讓我們吃,說:“啃春,開春陽氣上升,吃了會少得病。”然後,把緊上面帶櫻的那段放到一個蘭花碗裏,倒些水,擺在前窗臺,迎着陽光。不久,那蘿蔔頭上就長出嫩嫩的葉片,嫩嫩的莛,開出嫩黃嫩黃的花。爸則讓我們扒些蒜,用高梁篾把一瓣一瓣的蒜串成圈,一圈套一圈,放在大花漆盤裏,倒點兒水,也擺在窗臺上,幾天就齊刷刷的長出蔥芯似的綠苗。

日子已屬春天,外面還看不到丁點兒的綠,爸、媽卻讓人感到小屋的春天已來了。媽便說:“切菜該切幾個菜栽子留着啦。”爸便說:“把馬蹄菜花籽找出來,看園裏自個兒出的少,不夠往牆頭上栽。”

那時,我家的屋是土的,牆也是土的。院脖很長,兩面是寬寬的土牆,中間是一條寬寬的路,通到大門外,爸挑水、挑土,可以走的從從容容。牆不是很高,我們常常扒着牆,跳進去撿掉在裏頭的毽子、沙包、皮球。一年四季,我和姐妹們就在這條路上玩,最多的時候是夏天。

那條路,一下雨就好幾天不能玩,還會留下許多雞雞、鴨鴨、鵝鵝、狗狗的腳印,跑亂了,就亂七八糟的,尤其是人來回走動時,留下的腳窩深深的。晴天了,爸便會用鋤頭去剷平,邊鏟邊踩,然後拿來水桶來回軲轆壓平,水桶樑便一圈一圈的,咣噹當、咣噹當,隨着響,有節奏般。我們在後面跟着,爸軲轆快,我們就快走,爸直下腰,由於跟的急,冷不丁,便站不穩,左右搖擺,手拉手,笑的前仰後合。爸便讓我們一個個的推那水桶去軲轆。我們笑着、跑着、軲轆着,水桶照樣咣噹當、咣噹當的,和着我們的笑聲,傳出很遠很遠……

兩面的牆頭上,媽從園裏的牆根挖來東一棵、西一棵的馬蹄菜花,用小木棒扎個眼,隔不遠栽一棵,看它們的根莛,儘量把顏色岔開。花的顏色很多,有大紅色的、淺紅色的;深粉色的、淺粉色的;有杏黃色的、淺黃色的;有乳白色的、純白色的。白色和黃色的不好分,只有等打了骨朵才知道。馬蹄菜花有單片的、雙片的,單片的就四五瓣、朵小,雙片的有八九片、朵大。如果園子裏的不夠,便等栽在牆頭上的分叉,用手掐下一個小叉,用木棍扎個小眼插在裏面,用手指把土按嚴,灑點兒水。慢慢的,兩條牆就全栽到頭了,一天天長着,長成一大扒拉一大扒拉的。毎天天快黑時,媽便會端着水瓢往上撣水,從這頭走到那頭,從那頭走回這頭。清早,那花、那葉上面,總會有露珠掛着,那莛都像透明似的,用指甲一掐,很容易就斷,會感覺到咯噔似的,不會藕斷絲連。那葉小麥粒狀,看上去也像透明似的。

早上起來,牆上全是心狀的小花苞,有的像等不及似的、頭天開的花還沒有退掉,下一朵花的胚胎已擠出來了。太陽一點點照在大樹上,照在房蓋上,照到窗上,照到牆頭上,它便隨着陽光一點點的開放,太陽越火辣,它便開的越燦爛。那花,紅的眼暈、粉的浪漫、黃的溫情、白的無瑕,讓人看着看着就會發呆。那花好似在笑,仰面朝天的笑,敞開心扉的笑,無遮無掩的笑,笑的上不着天,下不着地,笑的忘了天,忘了地,彷彿世間只有它快樂似的。聽爸說:“這馬蹄菜花,救過皇帝的命,受過皇帝的封賞的。”我們支愣起耳朵細問,又說不出個一二三來,便全像泄了氣的皮球,沒有了興致。

那花會惹來蝴蝶,黃色的.、白色的,還有七彩的,我們喊大花蝴。爸便用高粱杆或苞米杆給我們做粘網,用細柳條圍成兩個半圓,一邊一個,插在杆子最前面的節上。我們拿着,到處屋檐、牆角地去找蜘蛛網,來回轉着杆子,把網纏繞在上面,然後去粘蝴蝶。

吃飯時,媽常叨咕爸:“又東一棵、西一棵的,滿園子養花得了。”爸便說:“那花開了好看,沒捨得鏟。”媽說:“種瓜得瓜,種豆得豆,栽兩棵瓜秧,結倆瓜,孩子們還可以伸手揪下來就吃,那花能嗎?”爸說:“不能,花就是花。”媽說:“對,瓜就是瓜。”我們幾個坐在飯桌四周,聽着爸媽的話,你用胳膊肘擠她一下,她用胳膊肘擠你一下,起鬨似的說着:“花就是花,瓜就是瓜。”“瓜就是瓜、花就是花。”最後笑得把飯噴了一炕。

晴天,爸去村南的招蘇擡河岸邊挑白眼沙,後面跟着一幫孩子,大的、小的,像扯拉拉狗似的。有拿瓢的,有拿媽圍裙的,有拿破盒子、八仙桌抽屜、破葫蘆頭、破帽子的……爸下到岸崖壁上,我們在上面撅着屁股等着。爸把一個個容器裝滿,遞給我們,然後再裝滿自己的挑子,然後我們便跟在爸後面,螞蟻搬家似的……

一次次的下雨,一次次的挑沙子鋪路,一次次的沙子被雨水沖走,但總會有些伴到泥土裏,衝不走了,時間長了,這路就成了光溜溜、赤白白的了。我們光着腳坐在上面畫腳丫的形狀,拍皮球、跳房子,怕把涼鞋扭壞了,就光着腳丫玩、感覺透心的爽。

有月亮的夜,趴着窗子往外望那路,月亮從老樹稍的縫隙跌落地上,像碎銀,看着、想着,久久不願睡,稀奇古怪的想法就會一個接一個的往外冒。“造物主是啥樣的?把一切弄得花像花、葉像葉的,馬蹄菜沒有遇到皇帝之前是啥樣子?開怎樣的花?又叫什麼?”想着想着便睡着了。夢裏便會出現一個騎棗紅大馬的人,在花叢中,周圍有一幫孩子,無數的蝴蝶在飛,我們一幫孩子拍着、跑着;拍啊拍、跑啊跑,總是被一泡尿憋醒,邊揉着眼,邊趿拉上不管誰的鞋,正反不顧的跌跌撞撞往外走,不是磕在門框上,就是把洗臉盆刮翻了。

爸的路一直鋪到和國路連上。媽的花隨着鄉里鄉親的手開到東村、西村,開到南屯、北屯。爸還是挑沙,我們還是愛跟着。媽說:“這回還鋪上癮了,東西南北,你鋪哪條?”我們說:“當然是往我們上學的路上鋪了。”爸說:“老愚公把山都搬走了。”媽說:“那是感動了神仙。”爸說:“我們興許也會感動神仙。”媽說:“你最好把神仙感動,把路直接鋪到北京天安門,我把花也栽到北京去。”後來,我再做夢,夢裏總是和北京、天安門有關了。

一年年,我們從爸的小路走了出去,有了自己的家,有了自己的花,做了爸,做了媽。一年年,望着家鄉門前直達北京的高速公路。辛酸時,還會傻傻的笑出孩子般的眼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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