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通城散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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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疆有個邊陲小城,它蹲在陽光下的烏蒙高原上,就像一個蹲在山坡上放羊的老人。徐霞客問過它的家世,中原人興許才知道人間還有個“昭魯壩子”。宋孝宗路過,賞了它一個光芒奪目的的名字——“昭通”。紅軍長征在它身邊歇過腳,順便開了個小小的“扎西會議”。黑頸鶴三月三來九月九走,銜走了它家幾粒燕麥叼不走它貧病的悲哀。
城南有座山也有個好聽的名子——鳳凰山,儼然一隻鳳凰靜臥在昭魯壩子上。鳳凰為何不飛呢?古老的傳說中有隻鳳凰死在這個地方,悽惻泣血的孤魂所化!小小的城阿,也儼然一隻涅槃的火鳳凰,滿是亮滿是光滿是生之彌望。
城的東邊壩子的盡頭也有一座山,山的名字地道得很——涼風臺,風大的緣故罷。你說怪也不怪,遠遠看這山,活脫脫的一個美人兒,熟睡的美人也許還做著夢。烏黑的長髮,秀雅的臉龐,修長的'身段,怎麼看怎麼都美,那眼睛,那鼻子,還有那嘴脣。這哪兒是山呀?它分明是一個美麗的女子。夏天給她換一身墨綠的婷婷的裙,冬天為她蓋上厚厚的雪白的被。“睡美人”睡多久了?一百年,一千年,還是一萬年?春風春雨春鳥聲沒有喚醒她,秋風秋雨秋蟬聲也沒有,君也莫問,莫驚醒她。
不必驚詫於大龍洞古老道觀裡的龍潭映月,中秋這一天,天上一個月亮,水裡一個月亮,洞中石壁上還有一個月亮,你說奇也不奇?然而不常去自然不知道有多少個月亮在那裡等你。我慕名去過龍(雲)盧(漢)祠堂一兩次,獨自去過炎山,此二人連同蔡(鍔)唐(繼堯),皆民國滇疆豪傑,豈有不欽佩之理?窮鄉僻壤出過大人物,奇則奇也,然時過境遷,唯有悠然感慨而已。
我之驚詫者,不是春光四溢而淹沒了的春城,非夏日大火爐的南國繁華帝王都,也非冬日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莽原雪國,而是秋已立了中秋將至未至時的小小的邊城,尤其被明亮的晨光驚醒過來的日光城。
昭通城的秋天曇花一現,中秋已過轉瞬間入了冬,天陰沉著臉撲打著粗冽的寒風。天高皇帝遠的地方,畢竟與他處的季節不同,故而立秋到八月十五尤其的彌足珍貴。天亮亮的涼悠悠的,似有秋朦朧熹微的醉意。太陽方從“睡美人”耳邊露出半張臉,在說悄悄話罷。亦或在躲貓貓,星星和月亮都走光了,自個兒偷偷走出來,落寞地獨自回家去。
雲像一條條白練輕紗錯落有致地堆在東邊的天際,勤快的姑娘正在湖邊洗她素雅的裙裾。雲的邊沿被太陽照得薄而透亮,中間有些厚有點昏暗。間或一群鴿子向著雲倏爾飛去,一瞬間不見了乖巧的影兒。有的雲不用說,誰都曉得那是淡淡的遠山。有些是小島,穩穩當當地浮在藍汪汪的大海上。山上也許有山莊,島上也許有桃花。恨不得劃撥一小船抑或木筏,徑直往島上去向山上去。你或許站在高處,恨高處不算高,看得不遠。譬如我,站在四樓,一幢高樓擋住了,又一幢高樓遮住了,怎不老火呢?如果目光可以像母親的剪刀,將高樓像布匹那樣剪短些多好!
西邊一色兒深邃的幽藍的湖,納木錯那樣的湖,水那個清涼喲,彷彿怎麼喝也喝不夠。倘若捧一捧水洗一把臉,必定神清氣爽,逸興遄飛。那或許不是湖,是夜的繡帕拂拭得不染塵埃的鏡子,醒來的人兒對鏡梳妝,濃濃密密的柳條兒絲絲縷縷在風中飄蕩。陽光洗罷,秋風吹罷,楊柳梳著罷!你若往正大門過道兩邊的梧桐瞟一眼,像我一樣從樓上瞟過去,那一紐綠葉堆疊成的雲,是一條翡翠的河,河水在早晨微微的和風中,在光線肆意交織的錦繡綢綃中緩緩流動。
陽光潑灑在白的,灰的,粉的,土黃的牆壁上;高樓像白的雲,灰的雲,粉的雲,土黃色的雲。雄踞在烏蒙高原上的小小的城,被初秋的陽光照妖鏡似的照出了原形,它是一個澄澈的太陽城。從東向西一個側影兒看呢,隨坡勢連綿起伏的樓群,仿若小布達拉宮,佛光普照,祥光滿面,彩徹區明。天邊的雲呢?還在那裡。白的雲彷彿是吉祥的哈達,灰白的雲彷彿傳說中天天早晨繞鳳凰山跑圈圈的天馬。天邊的雲啊,又像是一堆堆鋪晒在院壩上的秕穀,傍晚可有人去收呢?
夜間無端入夢,夢見自己在立秋之後中秋將至未至之時,在天亮亮的涼悠悠的早晨,在太陽露出半張臉的太陽城,在一個大墳堂的八仙桌上,寫下一副對聯,“上聯:日月經天,物華天寶;下聯:江河行地,人傑地靈。”寫罷擱筆,山搖地動,一條灰乎乎的大蛇從土裡抬起頭來,驚煞我也!怪哉!怪哉!莫非冬即將趕到秋城來了麼?中秋一過,你就瞧陰沉沉的臉灰濛濛的天墜了鉛化了雪掉下來唄,太陽城的秋天止不過十天半個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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