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先生短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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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午他匆忙奔來陪我吃午飯,餐廳裏的飯菜不是他喜歡的味道,卻吃的津津有味,一面小聲陪我聊天,一面將我餐盤吃剩下的菜一併吃下,一共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,他按下車窗說,我走了,女神!

我的先生短文

和着今天25度的春風拂過耳邊,聞到髮絲飄來的和他話語裏暖暖的味道,頓時感覺春風十里不如有你啊!坦白講,他是個尋常男人,五官分明卻稱不上帥氣,沒有特立獨行,也沒有刻意張揚,他喜歡追根究底討論歷史、聽講座,很有才華,沒有鋒芒畢露,也沒有不可方物,在工作上,處處嚴謹,天賦極高。

在家務上,他不會做菜,卻喜歡熬粥,喜歡清潔。對待父母十分用心,孝心滿滿,教育孩子方面,善於總結,及時轉變思路,成效顯著。他辦事沉着冷靜,也會偶爾發怒,卻計較甚少。

我們爲對方改變了許多習慣,也建立了許多習慣,其中最大的習慣就是我們已經習慣了對方。他這樣的男人,其實不罕見,應該屬於大衆普及型,但在我心中,也是隻此一款,不退不換。

三月間,那樹上的綠芽剛剛冒出,便給了人一派好情緒。閒來無事,撿拾些老照片掃進電腦裏,以做有事無事時的懷念。可能是歲月無情,近來的懷舊情緒似乎多了些,遇景生情也都是那點曾經的事兒。

翻開舊相冊,首頁便是一張集體照,那是高中畢業後的同學會,紅男綠女中不乏有我曾經的死黨和死對頭,當然也有我的初戀。但最終我把眼光放在了前排那個整襟危坐、不苟言笑的老頭兒身上,他便是我的語文老師—王先生。

(一)

王先生個頭兒偏高,卻精精瘦瘦的,走路時腰板兒微微前傾,看樣子總像要跌倒。每每上課鈴聲響起,便見他踉蹌的從校門口的傳達室疾步的跑,胳膊肘裏夾着的教案和那厚厚的牛皮紙袋子窸窣作響。進了教室,他也不像其他老師對稀稀拉拉的“老師好”聲,報以“同學們好”的親切問候,而是各顧各的翻開教案,便開始嘟嘟囔囔:“今個兒咱們講、那個蒲松齡先生的那個、那個“范進中舉”……。

這時,後排傳來幾聲男女同學忍俊不禁的笑,他的臉色便頓顯“范進”般的窘色,鼓起中指敲着講臺道:“范進雖然愚鈍,卻也有進取精神,那個、那個……”。說罷,拿起旁邊的牛皮紙袋子:“搞文學退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,哪有成功不是建立在失敗基礎上的,但只要有‘衣帶漸寬終不悔’的勁兒,總會‘燈火闌珊處’嘛,那個、那個對不對”。

這時候,同學們便會報以熱烈鼓掌和仰天大笑。因爲這笑,只能在這時纔敢肆無忌憚,而又沒人問罪。

(二)

其實,初三時王先生便是我的課任老師,之所以稱他“先生”,是因爲魯迅那篇《藤野先生》,那課文似乎他能夠倒背如流,所以講課根本用不着課本或教案。他在講臺上一圈圈溜達:“藤野先生是魯迅先生在日本求學時最敬重的“先生”,那個那個——魯迅先生寫這散文,就是爲了紀念他的“先生”,藤野先生……。

“先生”這稱呼,在那只有“同志”的年代,可是聽得新鮮,所以同學背地裏便送了他“王先生”這雅號,沒想到他並不反感,甚至有點自鳴得意,這樣他便成從我們的王老師變成了“王先生”。

王先生喜歡鼓搗點文學那是公開的事兒,他那文字,偶爾豆腐塊般的見諸報端,他便沾沾自喜,甚至拿到課堂上顯擺一番。

但他寫的東西卻大多是被雜誌社退稿的,特別是裝在牛皮袋子裏的那個“中篇小說”,這是他用了幾年工夫的得意之作,卻屢投不中,這讓他的情緒很不穩定,在他臉上便可見一斑。上課時表情嚴肅,按照教案認認真真的一氣呵成,這說明那牛皮袋剛剛寄出、或者正在某個雜誌社編輯的案頭上;要是聲音略高且嘶啞,滿堂課充斥着妙語連珠的心靈雞湯時,那便是又被退稿了。所以,同學背地裏地議論:“范進他老人家七十多歲考中舉人,咱王先生才五十多,還得有二十年的熬頭啊!

(三)

王先生由於常年的筆耕不輟,校門口的傳達室便成了他常跑的地兒。那裏管理着全校的信件收發,他那稿費單、退稿單什麼的,理所當然也都寄存在那兒。

傳達室是個孤獨的小房子,隱沒在一片白楊樹的林子裏,平時人跡罕見,但每到課間便熱鬧起來,因爲它還兼着學校熱水房的重任。所以下課鈴響起,同學們便一股腦的擠到那裏去打水,這時王先生也會拎了個破舊的鐵皮暖瓶,鶴立雞羣地混在學生門中間排隊。其實,王先生是學校德高望重的老教師,打水這活兒,他那教研組根本用不着他,但大夥兒明白,咱王先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便也就聽之任之,心安理得了。

領了稿費單回來,王先生自然高興,不協調的行姿也頓顯輕盈起來,哼着小曲旁若無人。若是遇到退稿單之類,那嘴裏便是叨叨咕咕,拎了破鐵皮暖瓶疾步的走,躲着別人偷窺,而悲催的是這情況似乎多了些。一次,他叫住我,幫忙拎了他那鐵皮暖瓶,卻見他取郵件回來,一頭撞到了樹幹上,屁股落地半天起不來,我知道這又是被退稿了。

(四)

王先生對他那“中篇小說”的執著,卻也不耽誤他治學的嚴謹。我們高中四個班,由於他的資歷和年齡,學校安排他只擔任我們班的課任語文老師。他雖不是班主任,但每每早、晚自習時,他都會突然的溜達進來,幽靈般轉悠一圈後,便又莫名其妙的消失掉,把個原本輕輕鬆鬆的自習課,搞得極其緊張,因爲你算不准他幾時會突然冒出。所以幾個調皮同學氣急敗壞,背地裏直呼他“二班”,這含義是“第二班主任,或者二X班主任”,我不得而知,反正高二時一語成讖,他真的.成爲我們如假包換的班主任。

王先生終年穿了件藍迪卡的中山裝,雖洗的發白卻也沒見他換過,偶爾的裏面的襯衣變了顏色,那便是過節了。他對自己如此,對別人亦如此。那年頭,穿個喇叭褲就算是時尚,但在他眼裏卻叫做“浪”。有個剛從外校轉到我班的男同學,頭天裏便穿了個褲腳肥大的喇叭褲來,那屁股還沒坐穩,王先生便嘀咕起來:“我說那個同學,你這褲腳子能掃地了吧,那個那個,以後咱班的的衛生你包,浪什麼浪……”,直說得那新同學把頭整個兒塞進了書桌洞裏。

(五)

王先生的“中篇小說”寫的咋樣,我不清楚,但自從他帶了我們班,班級的成績扶搖直上,穩坐了年級第一,這卻是有目共睹的。

王先生的教學,始終是個嚴絲合縫的人,他除了修行他那文學,業餘愛好便是批改作業,我們班裏60多名學生,那作業堆起來也像個小山兒,別的科老師一般都是直接對錯打分了事兒,他卻總是把那字啊詞的,甚至是語法幫我們看個清楚,特別是古文和作文,錯誤的地方他都會用紅墨水筆圈出,還密密麻麻寫上幾行小字,這工作量不可小覷,我懷疑他那歲數哪來的這股子精力。

課堂上,王先生也總是嘮嘮叨叨的不浪費一分鐘,直到下課鈴響起,他纔會依依不捨的合上教案。古文課本來很枯燥,但在他嘴裏,他總能找到幾個隱藏在字裏行間的成語或典故來,然後嘮叨的讓你心滿意足、不可忘記。直到今天,他講的那些小故事,還會經常的成爲我交談中的餌料。

(尾)

王先生的“中篇小說”最終沒能發表。這是在那次的同學會上,王先生自己說的。那天,他喝了點酒,便有了些許興奮。

他說:他後來把那稿子燒掉了,年齡大了,就再也沒有動過筆。

他說:他曾是一個大學老師,那年月兒犯了點右傾錯誤,

便被下放到這兒,成了我們的先生。

他說:他有我們這幫學生,感到欣慰,做人這輩子也就行了。

他說:他那所謂的“小說”,講的就是這些故事。

那次同學會的第二年,我便隨着父母離開了那個城市,此後音訊兒便變得渺茫起來。二十幾年過去,想想王先生也已近九旬了,只是不知安好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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